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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翌日清晨,天色刚泛起鱼肚白,一层灰蒙蒙的薄雾笼罩着永宁侯府,檐角脊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,透着一股压抑的沉寂。

锦瑟院内,春晓轻手轻脚地推开正房门,一股冰冷的、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她担忧地望向内室,却见沈未晞已经起身,正坐在梳妆台前,自己拿着一把象牙梳,慢慢梳理着长发。

“夫人,您怎么起来了?不多歇会儿?”春晓连忙上前,接过梳子,“您膝盖还疼吗?奴婢给您揉揉。”

“无妨。”沈未晞声音平静,透过模糊的铜镜看着春晓担忧的脸,“睡足了,便起来了。”实际上,她一夜未眠,脑中反复思量着种种算计,直到天色微明。

膝盖依旧酸痛,但尚可忍耐。比起前世缠绵病榻的无力,这点不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
春晓手脚麻利地帮她绾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圆髻,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,又取出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缎面夹袄和同色马面裙。

“夫人,今日穿这套可好?颜色虽不鲜亮,但料子还算厚实,能挡些寒气。”春晓有些迟疑地问。以往夫人为了显得端庄持重,多穿深色,且如今在“思过”,更不宜打扮。

沈未晞目光扫过那套衣裙,摇了摇头:“换那套海棠红的刻丝袄裙。”

春晓一愣:“夫人,那颜色……是否太过显眼?而且,那还是您刚嫁过来时做的……”如今穿,怕是会惹人议论。

“正是要显眼。”沈未晞语气淡淡,“去取来。”

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着,她沈未晞,即便刚被罚跪了祠堂,也依旧是这侯府名正言顺的主母!不是他们可以随意作践、灰头土脸的罪妇!

春晓不敢多言,连忙去箱笼里找出那套衣裙。海棠红的刻丝料子,即便放了几年,色泽依旧鲜亮夺目,金线绣成的缠枝牡丹纹样华贵非常。

换上衣裙,略施薄粉,遮掩住脸上的苍白,唇上点了些许口脂。铜镜中的女子,顿时明艳起来,虽然眉眼间仍有挥之不去的倦意,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眼神,却透出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度。

不再是那个忍气吞声、暮气沉沉的怨妇,而像一株经过风雪摧折后,反而淬炼出凌厉锋芒的红梅。

春晓在一旁看着,竟有些呆了。

这时,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。是夏竹、秋纹、冬凝三个大丫鬟来了。

三人进门,看到焕然一新的沈未晞,俱是一愣,脸上闪过不同程度的惊讶和慌乱。

夏竹最先反应过来,上前福礼,语气还算恭敬,眼神却带着打量:“夫人起身了?奴婢正想来伺候。老夫人那边传话过来,说夫人既已知错,今日便好生歇着,暂不必去寿安堂请安了。”这话听着是体恤,实则是嫌恶和冷落。

秋纹也跟着行礼,眼神却有些飘忽,不敢直视沈未晞,声音娇怯:“夫人今日气色真好……这衣裳真衬您。”话里带着一丝言不由衷的奉承。

冬凝则默默行礼,垂着眼,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。

沈未晞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,将她们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,却不露声色。

“有劳母亲体恤。”她淡淡应了一句,转而道,“既然母亲让我静思己过,我这锦瑟院也确实该整顿一下规矩了。从今日起,院内诸事,皆需经由春晓回我,不得擅自做主。”

三人闻言,脸色皆是一变。

夏竹忍不住开口:“夫人,这……往日院里的事务,多是张嬷嬷帮着打理,或是回禀老夫人……”

“张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,总不能一直替我操心我院里的事。”沈未晞打断她,语气不容置疑,“以往是我疏懒,如今既静思己过,自然该亲自打理。怎么,我使唤不动我院里的人?”

她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压,让夏竹瞬间白了脸,连忙低头:“奴婢不敢!”

秋纹和冬凝也赶紧应声:“谨遵夫人吩咐。”

“既如此,便去做事吧。”沈未晞端起春晓奉上的温水,轻轻抿了一口,“夏竹,你去将小库房的账册取来与我过目。秋纹,你去看看小厨房今日的份例可送到了,仔细清点。冬凝,你将屋里屋外再仔细洒扫一遍,那些积了灰的角落,都清理干净。”

她吩咐得条理清晰,直接将三人支开,各有事项,避免她们聚在一起互通声气。

三人不敢违逆,各怀心思地退了出去。

春晓看着她们离开,这才压低声音道:“夫人,您真要……”

“虚张声势罢了。”沈未晞放下茶盏,眸光清冷,“如今我动不了根本,但至少,要让她们知道,这锦瑟院还不是她们可以彻底撒野的地方。也要让有些人知道,我还没死心,还没认命。”

她需要释放一个信号,一个她开始挣扎、开始反击的信号。这会让某些人警惕,也会让某些暗处的人,或许会开始蠢蠢欲动。

“你去盯着她们三个,”沈未晞吩咐春晓,“尤其是夏竹和秋纹,看看她们出去后,会先去哪里,见什么人。”

“是!”春晓领命,匆匆出去了。

屋内只剩下沈未晞一人。她站起身,缓缓在屋内踱步,目光仔细扫过屋内的陈设。多宝阁上的玉器古玩蒙着一层薄灰,窗棂角落结着蛛网,帐幔的颜色也显得有些陈旧。

这哪里像是一个侯府主母的正院?分明透着一股无人用心打理的破败之气。

她走到窗边,推开半扇窗。冷风涌入,吹散了些许霉味。院中草木凋零,唯有墙角一株老梅,枝干虬结,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花苞,在寒风中悄然孕育着生机。

沈未晞凝视着那株梅,目光幽深。

约莫半个时辰后,春晓回来了,脸色不太好看。

“夫人,”她喘了口气,低声道,“夏竹取了账册,却没立刻回来,拐去了后院张嬷嬷屋里,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。秋纹去了小厨房,和管事的婆子说了好一会儿话,那婆子对她很是巴结,还偷偷塞了她一包东西。冬凝……冬凝在老老实实打扫,没什么异常,就是……就是打扫到后院角门时,好像和守门的婆子低声说了两句什么,离得远,没听清。”

沈未晞听完,脸上没什么表情,仿佛早已料到。

夏竹果然第一时间去寻了她的靠山张嬷嬷(或者说,是张嬷嬷背后的赵氏)通风报信。秋纹与小厨房勾结,中饱私囊或是打探消息是常事。倒是冬凝……和角门婆子?

角门连通着侯府的后巷,是仆役采买、传递消息的便捷通道。冬凝一个内院的大丫鬟,与角门婆子有什么可说的?

这个冬凝,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有意思。

“知道了。”沈未晞颔首,“账册呢?”

春晓将一本薄薄的册子呈上:“夏竹刚送来的。”

沈未晞翻开账册,纸张粗糙,记录潦草。上面只简单记着锦瑟院每日的米面菜蔬、炭火柴薪等份例领取情况,且近几个月,份例明显有缩减和克扣的痕迹。至于她那些陪嫁带来的贵重物品、银钱开支,则只字未提,显然另有大账掌握在张嬷嬷甚至赵氏手中。

她合上账册,心中冷笑。这才只是开始。

一整天,锦瑟院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和忙碌之中。

沈未晞没有再出院子,只待在房里,时而看书,时而倚窗沉思,偶尔将夏竹、秋纹叫来问话,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比如往日份例的细节、院内器物的摆放等等,问得细致,却又不深究,让人摸不清她的意图。

夏竹和秋纹应对得小心翼翼,背后却不知跑了多少趟去报信。

冬凝始终沉默地做着事,将屋子里外打扫得格外干净,连窗棂都擦得发亮。

直到傍晚时分,这种平静被打破了。

周嬷嬷再次板着脸出现在锦瑟院门口,身后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,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笼。

“夫人,”周嬷嬷站在院中,声音依旧又干又硬,却比昨日少了几分刻薄,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漠然,“侯爷吩咐了,既是静思己过,往日那些奢华用度也该减省些。这是老夫人和侯爷赏下的《女诫》、《女则》,命您抄写百遍,细细体会其中妇德精髓。此外,您院里的用度也按例减半,以示惩戒。”

她示意婆子将箱笼放下。那箱笼里是厚厚的几摞宣纸和笔墨,以及两本崭新的《女诫》、《女则》。

减省用度?抄写女则?

沈未晞站在廊下,看着那箱笼,海棠红的衣裙在暮色中依旧醒目。她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,反而微微屈膝,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感激:“未晞谢母亲、侯爷教诲,定当潜心抄写,深刻反省。”

周嬷嬷看着她那平静得过分的脸,和那身扎眼的红衣,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和不适,似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她硬邦邦地甩下一句:“夫人好自为之。”便带着人转身走了。

春晓气得浑身发抖,等周嬷嬷走远,才带着哭腔道:“夫人!她们也太欺负人了!用度减半,这寒冬腊月的,炭火都不够用怎么办?还要抄一百遍……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!”

沈未晞却弯腰,从箱笼里拿起一本《女则》,随手翻了两页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。

“抄书好啊,”她轻声道,“正好练字静心。至于用度……”

她抬眼,目光扫过这冷冷清清的院落,和那几个躲在廊柱后面偷看的丫鬟。

“传我的话,既是用度减半,从明日起,院里所有人的份例,包括我,一律减半。夏竹,你负责记录支取,每日呈报于我。若有短了缺了,唯你是问。”

刚刚从屋里出来的夏竹,听到这话,脸瞬间白了。

夫人这是……要把克扣的罪名直接扣到她头上?日后若份例不足,或是出了差错,老夫人、侯爷怪罪下来,首当其冲的就是她!

“夫人,这……这恐怕……”夏竹急得想辩解。

沈未晞淡淡瞥了她一眼:“怎么?办不到?还是觉得,我使唤不动你?”

夏竹接触到她那平静却冰冷的眼神,浑身一颤,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,只得低下头,艰难道:“奴婢……遵命。”

沈未晞不再看她,转身回屋。

恩威并施,分化拉拢,这才是宅斗的起手式。

赵氏、陆珩想用这种法子磋磨她?那她就借着这“惩戒”,先把自己院里这些魑魅魍魉收拾干净!

夜色再次降临。

锦瑟院的晚膳果然清减了许多,一荤一素,不见半点油腥,米饭也粗糙了不少。

沈未晞面不改色地用了,仿佛吃的还是往日珍馐。

饭后,她果然铺开宣纸,磨墨蘸笔,开始抄写那厚厚的《女诫》。灯光下,她侧脸沉静,姿态专注,仿佛真的在潜心悔过。

春晓在一旁红着眼圈帮她磨墨,心里把侯爷和老夫人骂了千百遍。

直到亥时初(晚上九点),沈未晞才搁下笔,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。

“春晓,去歇着吧,这里不用你伺候了。”她吩咐道。

“夫人,您也歇息吧,明日再抄……”春晓劝道。

“我再写两页便睡。”沈未晞语气温和却坚持。

春晓无奈,只得退下。

确认春晓歇下后,沈未晞吹灭了外间的灯,只留内室一盏小油灯。她却并未继续抄书,而是从妆匣底层,取出了一支她藏好的、不起眼的银簪和一小块深色的布料。

她走到窗边,将布料垫着,用银簪小心翼翼地从窗台缝隙、门轴角落,甚至床榻边缘,刮下一些极细微的灰尘粉末,分别用布料包好。

前世她久病成医,被迫识得些药性。她怀疑这屋里的霉味不止是潮湿,或许……还掺了别的什么东西。那些让她日渐虚弱的毒,未必只来自那碗“补药”。

就在她专注收集时,窗外极远处,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、像是夜猫子啼叫又像是口哨的声响。

沈未晞动作猛地一顿,倏然抬头望向窗外。

那声音……似乎是从祠堂方向传来的?

她屏住呼吸,侧耳细听。

万籁俱寂,只有风声。

仿佛刚才那声异响,只是她的错觉。

沈未晞握着那几包粉末,站在冰冷的夜色里,眸光锐利如刀。

祠堂……婉娘……

还有人,在暗中关注着那里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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