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苏清瑶那柔软而冰冷的身体,紧紧贴在我胸膛上的那一刻,我能清晰地感觉到,某种一直以来横亘在她我之间的、无形的坚冰,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,彻底地,轰然碎裂。
她哭了。
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、无声的抽泣,而是一种彻底卸下所有防备、所有伪装、所有坚强的,放声的,酣畅淋漓的痛哭。
她的眼泪,滚烫得像岩浆,浸透我的衣衫,灼烧着我的皮肤,也一点一点地,融化着我心中那片因常年杀伐而凝结的万年冻土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任由她抱着,任由她的泪水和情绪,将我彻底淹没。
苏振国和王姨在一旁看着,眼眶通红,却没有上前打扰。他们知道,这一刻,属于我们两个人。
直到苏清瑶的哭声渐渐平息,身体不再颤抖,只是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,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怀里,不肯出来。
“好了,都过去了。”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,“我们先进去吧,外面凉。”
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,从我怀里挣脱出来。那双原本清冷如秋水的眸子,此刻哭得红肿,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,却也因此,褪去了所有的疏离,多了一抹我见犹怜的娇憨。
她不敢看我,只是低着头,任由我牵着她的手,走进了这栋在风雨飘摇后、终于迎来安宁的家。
苏振国和王姨已经将苏清月安顿在了她的房间里。
客厅里,只剩下失魂落魄的林婉儿,还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,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。
“这孩子,也吓坏了。”王姨看着她,脸上满是心疼。她端来一杯热好的牛奶,递到林婉儿面前,“婉儿小姐,喝点热牛奶,压压惊,暖暖身子。”
苏清瑶也走了过去,坐在她的身边,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,柔声安慰道:“婉儿,别怕了,已经没事了。今晚……真是对不起,把你牵扯了进来。”
善良的苏家大小姐,此刻还在为连累了这位“朋友”而深深自责。
多么讽刺的一幕。
我站在不远处,冷漠地看着。
看着那个将她们姐妹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,此刻,正心安理得地,接受着受害者家属最真诚的关心与安慰。
林婉儿的身体,在苏清瑶触碰到她的那一刻,剧烈地一颤。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,猛地抬起头,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。
“不……不……不是你的错……”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,“是……是我……是我……”
“是我们不好,是我们连累了你。”苏振国也叹了口气,走过来说道,“林小姐,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吧,客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。这么晚了,让你一个人回去,我们也不放心。”
苏家人的善良,在这一刻,成了最锋利、最残忍的刀子,一刀一刀地,凌迟着林婉儿那早已崩溃的神经。
她的脸色,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,那是一种死灰般的、毫无生机的颜色。
她看着苏清瑶,看着苏振国,看着王姨,看着他们脸上那真切的关怀与歉意,她的嘴唇哆嗦着,眼泪,终于不受控制地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。
那不是委屈的泪水。
那是,被无边无际的罪恶感和恐惧感,彻底吞噬后,所流下的,绝望的眼泪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想说什么,想坦白,想忏悔。
但在她开口之前,我的声音,平淡地响了起来。
“林小姐,早点休息吧。明天一早,我会亲自,送你回林家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瞬间扼住了她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。
我特意在“亲自”和“送你回林家”这几个字上,加重了语气。
林婉儿的身体,再次猛地一僵。她惊恐地看向我,从我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,读懂了那句话背后,所隐藏的、血腥的潜台词。
——在明早之前,给我安分地待着。否则,你的下场,会比那些死在钢铁厂的同伴,凄惨一万倍。
她眼中的那点忏悔的勇气,瞬间烟消云散。取而代之的,是更深沉的、足以将人溺毙的恐惧。
她点了点头,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,在王姨的搀扶下,脚步虚浮地,走向了客房。
客厅里,终于只剩下了我们一家人。
“陈渊,今晚……谢谢你。”苏振国走到我的面前,对着我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这一次,他不再是把我当做一个晚辈,一个女婿。他的姿态,充满了敬畏与感激。
“苏叔叔,不必如此。”我扶住了他,“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“对,一家人……”苏振国喃喃地重复着,眼眶又红了。
经历了今晚的生死一瞬,他才真正明白了,老太爷当年,为苏家,为他的两个女儿,留下了一份何等逆天的……守护。
“很晚了,你们也早点休息吧。清瑶,你送陈渊回房。”苏振国交代了一句,便也疲惫地,回房休息去了。
偌大的客厅里,只剩下我和苏清瑶。
气氛,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。
她站在那里,低着头,白皙的脸颊上,飞起了两抹动人的红霞。之前的悲伤与恐惧褪去后,那股属于女儿家的羞涩,才后知后觉地,涌了上来。
“我……我带你去房间。”她小声说道,声音细若蚊蝇。
她走在前面,我跟在后面。
我看着她那窈窕纤细的背影,看着她那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步伐,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。
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、能让无数男人都自惭形秽的冰山女总裁,此刻,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、不知所措的小女孩。
到了我的房门前,她停下脚步,转过身,却依旧不敢看我。
“你……你早点休息。有什么需要,就叫王姨。”
说完,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转身就要逃回自己的房间。
我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她的手很凉,肌肤细腻如上好的丝绸。
“啊……”她低呼一声,身体僵在了原地,不敢动弹。
我将她轻轻一拉,她便不受控制地,撞进了我的怀里。
一股沁人心脾的、如同空谷幽兰般的馨香,瞬间将我包围。
“你……你干什么……”她的声音,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,整个人软得像是一汪春水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低下头。
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,紧张地闭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,像蝴蝶的翅膀一样,不停地颤抖着。
我看着她那近在咫尺的、娇艳欲滴的红唇,最终,却只是在她的额头上,再次轻轻地,印下了一个吻。
然后,我在她的耳边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说道:“我说过,你是我的女人。所以,不要再对我说‘谢谢’。”
说完,我松开了她。
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,猛地睁开眼,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。她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里,有羞涩,有嗔怪,更多的,却是一种化不开的、甜蜜的柔情。
她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逃也似的,跑回了自己的房间,然后“砰”的一声,关上了房门。
我能想象得到,门后的她,此刻,一定是背靠着房门,心如鹿撞,面若桃花。
我摇了摇头,笑了笑,也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。
一夜无话。
这一夜,苏家别墅里,所有人都睡得格外安详。
而江城的另一处,林家大宅,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。
……
第二天,清晨。
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,洒进房间时,我睁开了眼睛。
一夜的打坐,让我身上的血腥气,已经彻底收敛,精神也恢复到了巅峰。
我洗漱完毕,换了一身干净的休闲装,走下楼。
餐桌上,王姨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。
苏清瑶也早已起床,她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居家服,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,少了几分总裁的凌厉,多了几分妻子的温婉。她正坐在餐桌旁,小口地喝着粥,看到我下来,俏脸微微一红,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、足以让百花都为之失色的笑容。
“早。”
“早。”
我们相视一笑,一切,尽在不言中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,打破了这温馨宁静的氛围。
是客厅里的座机。
王姨走过去接起电话,听了几句,脸色变得有些古怪。她捂住话筒,对我们说道:“先生,小姐,是……是林家的电话,说是林老爷子,想亲自跟您二位道谢。”
来了。
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。
苏清瑶的眉头,却是微微一蹙。她显然觉得,对方的这个电话,打得有些太早,太刻意了。
“我来接。”
我站起身,从王姨手中,接过了电话。
“喂。”
“请问……是陈渊陈先生吗?”电话那头,传来一个苍老、虚弱,却又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的声音。
是林啸天。
“是我。”
“陈先生,我是林啸天的管家。我家老爷子,想亲自和您通话。”
片刻之后,电话那头,换了一个人。
“陈先生,我是林啸天。”那个苍老的声音,再次响起,这一次,他的语气里,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后怕,“昨晚的事情,老朽已经听说了。多谢陈先生仗义出手,救回了小孙女婉儿,否则,我林家……真是无颜面对江城父老啊!陈先生对林家的大恩大德,我林家上下,没齿难忘!”
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情真意切,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听了,恐怕真的会为这位爱孙心切的老爷子而动容。
只可惜,在我面前,他这拙劣的演技,显得是那么的可笑。
“林老爷子,客气了。”我淡淡地说道,“举手之劳而已。”
“陈先生谦虚了。”林啸天咳嗽了两声,然后话锋一转,看似随意地问道,“不知……那些丧心病狂的绑匪,抓到了吗?婉儿那孩子,胆子小,受了惊吓,现在情况如何了?”
这,才是他这通电话,真正的目的。
他在试探。
试探我,到底知道了多少。
试探“幽阁”的人,是死是活。
“绑匪?”我轻笑一声,“几个不入流的小毛贼而已,已经被我处理掉了。至于林小姐,她很好,正在我们家吃早餐呢。林老爷子不必挂心。”
“处理掉了?”林啸天那苍老的声音里,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。
“对,都处理掉了。”我加重了语气,“五个,一个都没跑掉。死得,很干净。”
电话那头,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。
我甚至能听到,他那因为震惊而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。
“林老爷子,”我缓缓地,抛出了最后一颗重磅炸弹,“你放心,林小姐,我今天一定会,完好无损地,亲自,给你送回去。”
“顺便,也想和老爷子您,当面聊一聊。”
“聊一聊,关于……长生的话题。”
“啪嗒——!”
电话那头,传来一声脆响,似乎是什么东西,被失手打碎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