彻骨的寒意率先唤醒了夜魇的意识。那并非万魔渊底阴煞蚀骨的冰冷,也非逃亡路上的夜露风霜,而是一种……浸润着浓郁草药清苦味的、带着一丝微弱灵气的阴凉。
他猛地睁开眼,试图坐起,却牵动了全身伤口,剧痛让他闷哼一声,再次跌躺回去。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却干净的木榻上,身上盖着一张散发着皂角清气的薄被。破损染血的夜行衣已被换下,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粗糙却柔软的麻布衣衫。
更让他心惊的是,他周身那些狰狞的伤口,此刻竟被仔细地敷上了一种墨绿色的药膏。药膏散发着奇异的清凉感,不仅极大地缓解了疼痛,更隐隐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,抑制着他体内躁动的魔气。就连几乎报废的右臂,也被竹板妥善固定,敷上了同样的药膏。
这是哪里?谁救了他?
他警惕地环顾四周。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茅屋,四壁由泥土夯实,屋内陈设寥寥无几:一张木桌,两把竹椅,一个正在冒着袅袅青烟的陶制药炉,以及靠墙摆放的几个满是抽屉的药柜。空气中弥漫着浓淡不一的草药气味。
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角落,血弑刃正静静倚靠在墙边,那丝裂纹依旧触目惊心,但刃身上沾染的血污已被擦拭干净,那股躁动的邪异气息也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压制了下去。
“哼,小子命挺硬,经脉碎成那样,魔气反噬入骨,居然还能这么快醒过来。”一个沙哑、带着几分没好气的老者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夜魇猛地转头,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、头发灰白杂乱、用一根木筷随意绾在脑后的干瘦老者,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。老者面容清癯,皱纹深刻,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,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锐利与……几分看似不耐烦的嫌弃。
“你是谁?”夜魇声音沙哑,身体瞬间绷紧,尽管虚弱,但眼神依旧冰冷警惕,如同受伤的孤狼。他下意识运转魔功,却发现丹田内的魔元沉寂如死水,竟被那墨绿色药膏的药力暂时封镇了!
“我是谁?”老者把药碗往桌上一顿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响,吹胡子瞪眼道,“我是差点被你砸烂了宝贝药圃的倒霉老家伙!你这小子从山上滚下来,声势倒是不小,把我那几株好不容易才培育成活的‘凝霜草’都压扁了!”
夜魇一怔,隐约回忆起彻底昏迷前,似乎听到过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。
老者凑近几步,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夜魇,鼻子还抽动了几下,仿佛在嗅什么:“啧,好精纯的魔气,好深的怨念,还有……一股子令人不舒服的古老邪味儿。小子,你仇家不少吧?伤成这鬼样子,是被仇家扔下来的?”
夜魇抿紧嘴唇,沉默以对。眼前这老者看似普通,但能在这荒山野岭独居,还能一眼看穿他伤势根由并加以处理,绝非寻常山野郎中。
见他不答,老者也不追问,只是嗤笑一声,将药碗递到他面前:“行了,别摆出一副谁都害你的死样子。真要害你,还用得着费这老劲给你敷这‘青灵续脉膏’?这玩意儿搁外面,多少魔修抢破头都弄不到一钱!喝了!”
药碗中传来的气味极其苦涩,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沁人心脾的清香,闻之便觉精神一振。夜魇能感觉到这药液中蕴含着一种温和却强大的修复能量。
他略一迟疑。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对方若真有恶意,无需下毒。而且,他迫切需要恢复。复仇之路尚未走完,他不能倒在这里。
接过药碗,他仰头一饮而尽。药汁苦得惊人,如同吞下一口熔化的铁水,灼烧感从喉咙直坠丹田。但很快,一股温润浩大的药力化开,如同甘霖般渗入他千疮百孔的经脉,开始温和地修复那些裂痕,并与那青灵膏的药力里应外合,滋养肉身。
老者看他喝得干脆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嫌弃模样:“算你小子识相。你这身子,破烂得跟筛子似的,魔气反噬,经脉寸断,能吊着命都算你祖坟冒青烟。没个把月静养,别想动用灵力……哦,是魔元。”
夜魇感受着体内缓缓滋生的微弱生机,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。”
“谢就不必了!”老者摆摆手,一脸肉痛,“赔我的凝霜草就行!那可是老子花了三年才……唉,跟你说这个干嘛!”他烦躁地抓抓头发,“你老实在这待着养伤,伤好了赶紧滚蛋,我这儿清净,可不想惹麻烦。”
说完,老者不再理会他,自顾自地走到药炉前,拿起一把破蒲扇,对着炉火慢悠悠地扇着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古怪山歌,仿佛夜魇只是个不小心闯进来的麻烦。
夜魇靠在榻上,一边竭力吸收药力,一边仔细观察着老者。这老者行为看似粗俗不羁,但一举一动都暗合某种自然韵律,尤其是扇火时,那炉火的大小青烟的方向,竟被他控制得妙到毫巅,显然对灵力(或类似能量)的控制已臻化境。
而且,这间茅屋看似简陋,但身处其中,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宁感,外界的风雨声、鸟兽声都仿佛隔了一层,显然布置有极其高明的隐匿阵法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。夜魇伤势过重,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与调养中度过。老者每日准时送来药汁和一些清淡却蕴含灵气的粥食,替他换药,手法娴熟老道,但嘴上从不饶人,不是抱怨药草难得,就是嫌弃夜魇吃得太多。
几次短暂的交谈( mostly是老者的单方面抱怨和试探)中,夜魇得知老者自称“木老”,在此隐居采药已不知多少年月,对外界之事毫不关心。
直到数日后的一个夜晚。
夜魇被一阵压抑的、极其痛苦的咳嗽声惊醒。他睁开眼,看到木老并未睡在另一张简易床铺上,而是独自坐在屋外的小院里,对着清冷的月光,佝偻着背,咳得撕心裂肺。
月光下,木老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金色,周身隐约有数道暗沉的黑气在经脉间游走,与他平日那副精神矍铄的样子判若两人。他手中紧握着一枚散发着至阳至刚气息的赤红色玉佩,正竭力汲取其中的能量对抗着什么,但效果似乎微乎其微。
那黑气给夜魇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——阴冷、歹毒、充满诅咒的意味,与他遭遇的那些神秘杀手的力量同源,却更加精纯、更加可怕!
良久,咳嗽声才渐渐平息。木老疲惫地喘着气,擦去嘴角一丝暗色的血迹,望着手中的赤阳玉佩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,眼中闪过一丝深可见骨的恨意与……一丝无奈的苍凉。
他缓缓转过头,恰好对上了夜魇从门缝中望来的视线。
四目相对,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
木老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再次堆起那副不耐烦的表情,粗声粗气道:“看什么看!老毛病了!死不了!赶紧睡你的觉!”说着,他将那赤阳玉佩小心翼翼收回怀里,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屋內。
但这一次,夜魇清晰地看到,在他转身的刹那,那浑浊眼底一闪而逝的疲惫与痛苦,绝非作伪。
夜魇沉默地躺了回去。
原来,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隐士,身上也背负着沉重的旧伤与……或许同样刻骨的仇恨。那伤,似乎与追杀他的那个神秘组织,脱不了干系。
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夜魇心中滋生。他们仿佛是黑暗中偶然相遇的两只伤兽,各自舔舐着伤口,警惕着外界,却又因相似的遭遇而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联系。
第二天,木老依旧送来药食,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。但在替夜魇检查右臂伤势时,他状似无意地淡淡说了一句:“追杀你的那帮人,手段阴毒得很,专破各种护体罡气,侵蚀经脉根基,中之如附骨之疽,极难拔除。你中的‘蚀脉幽兰粉’,不过是他们手段的皮毛。”
夜魇猛地抬头看向他。
木老却不再多言,只是仔细地调整着竹板的位置,声音低沉了几分:“小子,你惹上的是‘幽冥殿’的人。那是一群游走于光影之下,专门替某些‘大人物’处理脏活的鬣狗。被他们盯上,不死不休。”
幽冥殿!
夜魇终于知道了那个神秘组织的名字!
“他们……为何要杀我?”夜魇声音干涩地问道。
木老瞥了他一眼,嘿嘿冷笑两声:“谁知道呢?或许是你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,或许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,或许……只是你运气不好,撞破了他们的某桩‘生意’。”他顿了顿,意有所指地补充道,“就像老头子我,当年不过是无意间在山里采到了一株他们也在寻找的‘鬼哭藤’,就被追杀了整整三百年,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。”
三百年的追杀!只为一株灵草?
夜魇心中剧震,这幽冥殿的睚眦必报与难缠,远超他的想象。同时,他也意识到,木老对他说这些,已然是一种极大的暗示和……某种程度的信任。
“前辈……”夜魇刚想再问些什么。
木老却突然站起身,脸色微微一变,侧耳倾听着什么,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望向山谷入口的方向,低声道:“啧,阴魂不散的家伙,鼻子真灵……这么快就摸到附近了?”
他猛地转头看向夜魇,眼神变得无比严肃:“小子,想活命,就彻底收敛你所有的气息,连一丝魔元都不要运转!在我回来之前,无论听到什么动静,都别出来!”
说完,木老身形一晃,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屋外的阴影之中,瞬间消失不见。
茅屋内,只剩下夜魇一人,以及药炉里依旧袅袅升起的青烟。
他艰难地坐起身,透过窗户的缝隙,望向死寂的山谷。心中那股刚刚因疗伤而略微平息的杀意与危机感,再次冰冷地沸腾起来。
幽冥殿的追兵……已经到了吗?
木老他……